二十年後回顧網景傳奇,許多評價不免重新來過:馬克•安卓森做出瀏覽器「領航員」,是劃破時代布幕的金童,理所當然該是1995故事的主角;「協演」的巴克斯岱爾,放在任一年代都是配角;但也許,經歷了網景幻滅、兩千年那史達克崩盤、2008次貸信用危機後,不少網路人該會同意,其實,當年能果敢地拿出300萬美元、無懼燒錢黑洞、義無反顧中年創業的克拉克,才是真正的男主角。起碼,克拉克就是這麼說自己的: 「當我說:『沒有我即沒有網景之時』,對於此一功勞,我自認是受之無愧。」
股票上市不久,克拉克就買了一架噴射小客機,並在機尾噴上「633」數字,這三個數字的單位是「百萬」(million〉,即是6億6300萬美元,紀念著網景上市當天收盤時他所累積的身價數字。事實上,克拉克在網景上總共投資了500萬美金,而最後回收的總額是20億美金。
這二十年,他和歷來的美國創業富豪們一樣,擁有很多間豪宅、好幾艘遊艇、幾架私人噴射機(包含一架直升機)、三樁離婚協議以及一位超級名模現任妻子。
三分自大、七分執念,是克拉克七十歲人生的寫照,但又何嘗不是所有美國夢故事的縮影--他們把自己看得不比世界小多少,相信自己多少有機會改變世界,或至少該放手一搏,但他們也深諳博物學家達爾文所提的警告:比起知識,無知往往更能創造自信。
考究那些發達的美國夢創業家,多半可發現他們早早在手作的工作中,發現了某種 「著魅」一樣的樂趣,讓身體浸泡在一種 「我找到了通往世界鑰匙」的狂喜中,而一旦他們殫盡思慮的成果被社會證明有用,那種存在的 「自信」才油然而生。
對創立蘋果的賈伯斯和渥茲尼克而言,高中時期他們用來盜打長途電話給教宗的「藍盒子」,就是那把鑰匙,而對於克拉克來說, 「寫程式」這種宅男工作,帶著他走出黑暗青春,則是命運轉捩。八○年代他領軍做出的 「圖形引擎」(graphic engine),是全球最尖端的3D圖形加速器,不僅創造了一家巨型企業視算科技(Silicon Graphics),也改寫了全球電影飛天入地的影像標準。
出生於南方德州平景鎮,一個窮鄉僻壤的所在,無錢支付學費,加之瞭望遠方,家鄉父老人生給出的人生參照明顯庸碌無望,克拉克高中時就輟學進入海軍,當過四年水手,飄洋過海吃了不少苦頭,但偶然間,他對船上機電事務有了熱情,發現人們創造程式使機械產生智慧,乾淨俐落,既奇妙又有一種人定勝天(或至少可與之一搏)的成就感, 「簡潔,是所有技術事物的基石,」(simplicity is the cornerstone of everything technical)他有感而發。上了岸後,他開始鑽研數學和科技,半工半讀念完大學、取得碩士且最終拿下博士學位,八○年代初期進入矽谷史丹佛大學當起電機教授,視算科技就是他和一群學生共同創業的結果。
美國夢的另一個內在特徵,是成功後(或歷劫後)不安於可預期的發展,反而躍入另一個未知的冒險。
2012年導演雷利•史考特的電影《普羅米修斯》結局,女科學家伊莉莎白•蕭在同僚陸續陣亡、逃過異形連串攻擊後,好不容易掌握到一艘小太空船,但浩劫餘生的她選擇的卻不是飛返溫暖的故鄉地球,而是追著外星巨人的未知星球而去,這 「普羅米修斯」(希臘神話中,對黑暗裡的未知永遠懷抱探求渴欲的神祉)的隱喻,也正好呼應著當年克拉克放棄視算科技、創業網景的心境寫照。
1993年的網景,已是矽谷一家呼風喚雨的公司,董事會希望企業經營穩紮穩打,董事長克拉克卻老想著攻打新山頭(例如互動電視),最終,他遞出辭呈離開公司,他判斷視算科技頂多只能再多打幾支一壘安打,而他心底是要做一家能擊出滿貫全壘打的公司。
當克拉克與懷才不遇的安卓森在矽谷帕拉奧圖的Café Verona碰面吃早餐時,他有一種棒球球探的直覺--就是這個年輕的大塊頭了--因為這傢伙兩年多來第一次在早上七點時是醒著的;安卓森和克拉克一樣,都是為寫程式而廢寢忘食的人。
當他投資網景時,就知道這是一家燒錢的公司,他延聘了安卓森在伊利諾大學研發出 「摩賽克」(Mosaic)瀏覽器的工作團隊,給出大學畢業生資歷最亮眼的薪水,外加股票認購權,而為了要是支 「滿貫全壘打」,所以第一輪資金全部獨資,直到第二輪融資時,以網景新上場的 「領航員」的優異集客實績做籌碼,向矽谷沙丘路上約翰•杜爾(John Doerr)操盤的KPCB創投要價1:3的投資金額,這筆交易曾一度讓KPCB被全美投資銀行看成是冤大頭,結果不到兩年,接近百倍的報酬讓所有人都傻眼。
但,重點是:為什麼克拉克能有這樣的執念?東方的管理者永遠都會這樣追問:他難道不擔心網景會一敗塗地,讓好不容易從視算科技賺來的兩千萬美元家當,全部付諸東流?起碼,是不是該做一些理性化的風險控管,不要讓自己承擔全部風險?當然,美國夢的故事如果都有這款東方的憂慮,那也就不會有網景和克拉克大風大浪的一生了。
當網景上市獲得成功,他在舊金山碼頭看到一艘名叫 「Juliet」的帆船,讚嘆它做工的精緻,看看船上的徽章,製造商是荷蘭造船廠Royal Huisman Shipyar,當下,他便決定要請荷蘭人和他一起,做一艘史無前例的單桅帆船,他雇用設計師German Frers設計船體,另一個設計師Pieter Beeldsnijder設計內裝,而他自己則領軍一群昔日視算科技的工程師,打造船上所有資訊系統。
這艘名叫「Hyperion」號的白色巨艇,在1998年完工時是全世界最大的單桅帆船,花掉他近3000萬美元,他和造船廠、設計者高潮迭起的衝突故事,被《魔球》作者麥可•路易士寫入另一本暢銷書《New New Thing》中,也讓世人明白,這個富豪其實非常鄙視炫富之人,他設計這艘船不僅是自己要下船操帆,而且還得徹頭徹尾地實踐他腦海裡那「理想自我」(ideal self)的圖像:簡潔,是所有技術人的基石。
「Hyperion」號的桅桿有194英尺高,當它從荷蘭駛回舊金山時,金門大橋還特地為它淨空30尺。船上裝配著20台強大的視算科技電腦、37英里長的網路電纜、5000億位元的硬碟儲存,船上資訊系統自動記錄帆船遭遇的每個狀況,從更換油料到張啟13000平方英尺的大帆,以供掌舵者定奪。六台20吋螢幕在船橋,讓船長和船艙裡的水手都可以進入系統,依權責操作帆船運行,透過衛星訊號連結,克拉克甚至可以在他矽谷Menlo Park或佛羅里達棕櫚泉的辦公室裡,運用網路操控這艘船。重點是: 「Hyperion」裡百分之二十的程式是他寫的,而且他寫的那個部分是所有其它程式的內核,就好像個人電腦上的作業系統。他還專為水手設計了浴室毛巾加溫器、紅酒酒窖,700片CD的硬碟收藏,內有從貝多芬到搖滾樂團U2的所有音樂。
東方人不明白,是這種 「自己動手、飽滿體驗、無盡追尋」的內在亢奮,才是美國夢獨一無二的特質。他們在進行冒險創業時,財務風險與回報僅是邊緣考量,把事物從零做到一,完整、不打折扣地將「理想自我」的敘事實踐開來(邊做邊修,以臻美好,及至事物開始時未曾料到的至善),這自我完成過程裡得到的巨大內在酬償(inner reward),才是他們抬頭張望星斗的永恆動力,巨大到足以克服破產甚至死亡的威脅。
網景之後,克拉克不僅做了「Hyperion」號,他還做了另三艘帆船,與網路公司的故事一樣,一艘比一艘傳奇,最近的一艘「Comanche」號,號稱是全世界最快的帆船,在去年從澳洲雪梨到塔斯馬尼亞島Hobart港間1170公里的經典帆船賽事中,勇奪銀牌。他的冒險一樣不曾間斷,開過的公司有myCFO、Neoteris、DNA Sciences、Kibu.com,和網景一樣,他最後都以賣掉股份收場;他也投資大家不看好的公司,許多真的就倒閉了,但至少蘋果、臉書和Twitter這三家擊出了滿貫全壘打。
美國夢,是一個不斷往新領地追尋的故事,因而他們遺棄的事與物都不少(從婚姻、手機、遊艇到公司),但如果沒有它們,世界會比今天小很多,世界總是退二進三,端賴琢磨故事的人作權衡取捨。
克拉克在自傳的最後一句話,如此緬懷網景:它是一段最美好的時光,也是一段最快速的時光。稍早之前他說:忍耐或許是美德,但在高科技業,這兩個字毫不存在。但這些描述,遠不如他述說動手打造網景時,某一個《星際大戰》畫面滑過他心頭時,來得詩意:當一隻千年獵鷹被帝王的戰機追趕時,只見牠突然縱身一躍,速度戛然而止,同時卻消逝在星空之中。這是一種平靜的激動,應該是在大海風浪的抬頭一瞬--看到的。
原文:http://www.bnext.com.tw/article/view/id/3697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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